十月的北京，秋风渐凉。公司楼下的小饭馆里，我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老秦。

1、

老秦四十多岁，身量不高，略有些胖，穿一件灰扑扑的厚夹克，刚落座就脱下外套，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好几大口。“出来晚了，你没等多久吧？”他抱歉的问，还没等我摇头，又“啪”的掏出来一盒烟拍在了桌子上，拧起眉毛朝我一笑：“我抽两口再和你说。”很久没和人聊过天的他，今晚的谈兴好像还不错。尽管我是一个“陌生人”，还是向我诉说了他的故事。

2、

毁掉一个中年人到底有多难？

——也许比你想象的容易许多。

一场失败的婚姻，一次无本的投资，家人的一次生病，抑或是，伸向赌桌的一双手。

赌这个字，对于正常人来说，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。以前的老秦也是这样，直到2015年，他在“小伙伴”的引诱中下了水。10米、50米、100米……赢钱是最诱人的时刻，一开始就不想停下来。但老秦不是这样，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引以为傲。无论输赢，都一直控制着自己，只保持在一千块以内，超过了就停手。按他的话说，这一千块就是玩一玩，输输赢赢的，就当娱乐了。没想到，娱乐娱乐，把自己给娱了进去。

彻底上头的那天，老秦至今记忆犹新。“那天手气特好，刚开始就赢了8000。当时就想着，手气来了不能错过，我得抓住这个时机。”几年过去了，提起这个场景，老秦语气中依然透露出隐隐的兴奋。甜头却并不是那么好得的，这8000块也成了老秦赌博生涯中赢得最多的一笔钱。此后，他就开始了赢赢输输输输输输输的日常……

输到账号上没钱时，他开始问同事借、问朋友借，最后借起了贷款。

直到有一天起床，看到手机短信上加起来六位数的欠债金额时，他才恍然发现，自己已经无钱可还了。

随后他向妻子坦白。然而，做了十多年全职太太的妻子，哪里又有这么多钱补上他的窟窿呢？

3、

欠那么多钱是什么感觉？

老秦沉默不语，许久才回答我：“哪还有什么感觉，刚开始少的时候还有感觉，现在早就没感觉了，就觉得那是几个数字，永远达不到的数字而已。”虽然嘴上这么说，我却依然能看到，在说起这个数字时，他那一成不变的表情还是有了一丝变化。他眉头紧紧的皱起，又粗重的叹了一口气，才继续往下说。“在老家，我是做工程预算的，当时收入还可以。”直到两年前，因赌博被公司辞退。由于在家找不到学习的工作，他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。走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向妻子承诺，这次一定戒掉赌博，两年内还清所有赌债。没想到壮志未酬，债不仅没还上，反而越欠越多了。这两年间，他不仅复赌了，还赌得更大了。又背上了四十多万的赌债不说，还接连被辞退。眼看着曾经的债务越积越多，他渐渐找不到出路了。 “戒赌太难了，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停不下来，现在工作都没了，还是死不悔改，你说我该怎么办？” “现在还在赌吗？”我问他。“还在赌。”老秦看向门外，“我也想戒，就是停不下来。一拿起手机就想。你说我该怎么办？”他好像在问我，却又好像没有期待答案。

4、

这段时间，唯一让他开心的消息，就是儿子考上大学了。虽然学费与生活费都是他妈妈付的，就像如今这个家里的其他开支一样。但老秦还是感觉生活有了一丝希望。他想回家看看儿子，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借口回去，只能把这里当成了暂时的避风港，仿佛他还在戒赌还债的路上前行。然而，负债怎么还？未来会如何？戒赌能不能成功？他都不知道，也不愿意去想。“要是能重来就好了，那会儿子上初中，我还没欠钱呢。”说着他沉默了，又点了一根烟。

看着门外的行人，他苦笑着告诉我，现在就连买烟的钱都没有，还是前段时间妻子打给他的。他告诉我，妻子现在做起了家政，每月5000块的收入，除了她和儿子的日常花销，都给了他还债。他心里蛮不是滋味，“一把年纪了还要靠老婆养，要搁你，你受得了吗？”说到这里，他彻底沉默了。采访的时间有限，老秦讲完自己的遭遇，便快速迈出了门。北京的秋天有些肃杀，冷风迎面吹了过来，老秦紧了紧外套，慢慢走进了深夜。（文中配图与内容无关）